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

回頭看我

(本篇雖在ROADSHOW發表,但我覺得它更像落戶於此。題已改。)

清晨七時,沒有鬧鐘,她又自動醒來了。

抓起電話,看著短訊,那些chatrooms的短訊,沒有心思覆。床的另一邊,他仍在熟睡,雙手抱著枕頭,是他一貫的睡姿。他蓋的被子,按常地,好好地與他愛恨交纏。而她的,大概半夜就整張踢到地上了。醒來的時候總是七葷八素的,白色麻紗睡裙捲上心口,彷如半夜與床單打了一仗-事實是與身旁的人。明知會著涼,她就是不喜歡雙腿被緊緊裹著的感覺,skinny jeans除外。

他睡得像死掉,該不會輕易醒來。她悄悄起來點了一根煙,起來坐在椅子上,椅背對著他,下巴枕在上面,邊吸著煙,邊瞅著煙緩緩升起。

我們是在幹甚麼呢。她想。

他翻了一個身,擁著被子繼續大打呼嚕,像抱著一團溫香軟玉。
你總說我不夠溫柔,床上除外,她想。多忙啊,你的腦子是用來思想別人的吧,誰在你的綺夢裡?是你公司那些二十出頭的小妹妹嗎?她們。總像少了半瓣腦袋,鑿穿了後腦,眼窩會得透光。一天到晚whatsapp你問這問那,借意細訴心事。「我真係唔知點算呀。」「我係咪煩住你呀?你出聲我唔煩你口丫。」「可唔可以陪下我呀?」
你沒有把那notification的簡介熄掉。不在乎我到如此地步啊,連騙都不屑騙。
她抓來煙灰缸,煙灰一抖,濺得一桌都是。嗯,他醒來,大概又要說話。「叫你戒煙多少年,總是當我無到。」這句話,語氣由充滿愛憐到厭憎,她聽了無數遍。總是擱著不戒的原因太顯而易見了-不過想他多關心自己多一點。
換個姿勢,再抽。雙腿抬高,抵在衣櫃上,睡裙又落到肚臍。瞅著露出的大腿,她忽爾微笑起來。
這身體,是這種生活這種關係的重點吧。這麼說,我副偈也不差啊,她想。你對我是如此沉溺,沉溺在我之內,那一刻腦袋雖乏力思想,但總不能忘卻你那副表情,床下無法找到的、充滿愛的一張臉。
接吻時不應張開眼,太奇怪也太沒禮貌,你總是遵守規則的,眼睛閉得死死。我偷偷睜開眼看你,像能用眼睛攝下一剎愛意。那數十分鐘裡,如世界末日般被狠狠的抱著,沒命的衝撞,該剎那心卻落了地,彷彿能以力度衡量殘存的感情。
你欣賞我的身體,臣服於我的吻與手。但心卻飄浮。
彷如經歷二戰,你沉沉睡去,那副表情沒有了,愛,化成水蒸氣蒸發掉。
她按熄香煙,才把底部有輪的椅子推到床邊,細細端詳這個男人,生怕煙的味道薰醒了他。這天是拆禮物日,昨天他去客戶的派對,說是工作為重,晚些陪她不遲。其實她早就習慣,根本沒打算抗議,也沒想為逃避寂寞找別的友伴。
愛上你等於愛上寂寞。
手指一根根地,往他臉上摩挲。最喜歡他的鬍渣,這幾天他故意不剃,明顯要襯他那身恤衫卡其吊腳褲加bow tie的打扮,那些妹妹見他這種德性,拿著咖啡在公司晃來晃去就好生崇拜,調笑幾句就笑得花枝亂顛。
你這種偽裝唬得了她們騙不了我。赤裸的身體才不會說謊。
他睡得很熟,明顯昨夜酒喝得不少,回來還吵醒她,按著她的手就要來。她只道,噢,就當是聖誕餘興節目吧。他的表情,讓我再看一看。
粗暴而痛楚,半醉的他沒發現她躺下時,眼淚流下臉頰。
食指與中指,在他鼻子上、眼瞼上、像弓箭的唇上,迴環往復地輕輕拖著,輪廓很深,像走過山巒與幽谷。這張臉好看得不像真的,但她心裡清楚,愈愛的人愈是瞧不厭,他並不是像明星一般的好看,只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罷了。
悄悄地,她把嘴唇印上他的左頰。此時,whatsapp提示聲響起來。
難得一剎溫存時刻都不給我嗎。
她躡足走到他手機旁去瞄。 “You did it so great last night. Missing your kiss......and I love your cologne.”
她的血,一下子,像全從腳底流走。
那枝古龍水當然香,味道還是我選的,Jo Malone的Wild Bluebell,識貨。她垂眼放下手機,抬頭一看,就是那五彩繽紛的聖誕樹,繫上彩帶與燈飾,庸俗的漂亮,反襯佳節的寂寞。
從何時開始你沒再與我一起裝飾聖誕樹?
拆禮物日到了,該拆掉樹了,免得他又說阻訂。她拔掉燈飾電線電源,拿著進了房裡,圍上幾圈,慢慢地,套上他的頸項。
往外猛扯,雙手灌了鉛般重。他睜開了眼,驚恐漾上整張臉,手往空氣亂抓,捉著她的腰,
然後慢慢投降。
他的眼睛張開,終於定定望著我。
她的唇壓上了他的。
這次我決定閉眼吻你。

2013年7月21日 星期日

DESIRE OF 33

(本故事由真人真事改編)

約好A在中環大會堂外海旁見面。與一班麻甩佬酒醉飯飽過後,離約她的時間還有整個小時,打給小朋友閒聊解悶。

這位小朋友有感情煩惱:喜歡了一個人卻不知如何表達,最慘的是連那人是否單身也不知道。借著一點酒精,與她分享與A的種種,鼓勵她努力追求心中所愛.......大概是把當年沒能和A在一起的遺憾寄託到這朋友身上吧。

「那些年」大概是人人皆有的事情。A是眾多女友之中最美好的記憶,好得今時今日,已有妻有兒修心養性,仍然按捺不住想見面------十年了,曾經怕她怕得連她的電話也不敢聽,號碼也刪掉,怕她怕得見面也要維持距離。


「嘩,十年,果然蕩氣迥腸!一會兒見她就吻吻她回味一下吧!」小朋友一個勁兒地說。

「我有家室啦......

「我知道,但只是吻一吻,沒有問題吧.......

吻一下固然沒事,但我連自己也信不過。A十年前後也是一個樣子:仍然是這麼漂亮、野性又帶點火爆。那時候所有女友都如依人小鳥,只有A不肯完全服從於我,這反而成了最吸引的地方-------遊戲變得有趣了。

一個吻就像一點火星掉到煤氣裡,真的不知道之後會發生甚麼事。

電話談了一會,煙接煙地抽了二十分鐘。煙圈裡自己也開始迷惘。愛的人和結婚的人,真的是不一樣的嗎。還是人性使然,偷不如偷不到?

片刻A從的士步出。「抽了多少?」「等妳等到抽了半盒。」

「說了你多少次。兒子都這麼大了,還不戒。而且我也會擔心。」

語氣中尚有許多餘情,心暗暗地跳了一下。遞上啤酒,天南地北地東拉西扯,談到我剛出生的小兒子、工作的瑣事、身體的毛病.......男人三十一枝花嗎?我倒覺得已經老了。人無將來話舊時,最近經常夢見A,十年前那的士上,她叫我送她,其實根本不想回家。就喜歡跟她嘔氣,硬是送她回到她與男友同居的家。

妳那麼喜歡他卻又不肯面對我的感情,就滾回去啊。

轉身離去不久,她竟與那的士司機吵將起來,驚動警察押他們到警署。警察叫我來接AA既醉又累,二話不說就抱著我哭了。那時才知道那不肯宣之於口的感情有多深。

認定在酒吧認識的女子定是逢場作戲,後來還是「認認真真地」當了第三者一段日子。與別人分享一個女人雖然痛苦,但處在一起的時光似乎特別刺激、溫馨。這種情感上的奢侈建基於對彼此的了解: 她的男友家底豐厚,我卻是個蹩腳股票經紀,太不懂賺錢了,友人介紹下轉當雜誌編輯,月薪比我炒股還多。A是個嬌滴滴的女人,她的美與荊釵布裙毫不相配。一顆明珠不該沒落在野草裡,合該放在絲絨盒子高高捧手心。

了斷帶來昇華,A成了玫瑰色的回憶。

咱們並排坐著,海風吹上,時光彷彿倒流到年青的時候。A長而微鬈的啡髮亂蓬蓬地圍在仍然鵝蛋形的臉旁,煞是好看。驀然想起日前,剛跟老婆為了大兒子進幼稚園的事吵架,那劍拔弩張的樣子,真是天壤之別啊。右手不聽使喚地撥了撥她的頭髮,剛想伸手一抱,……..「我離婚了。」她平靜地說。
 
我圍成圈形的雙手驀地鬆開。

「他給了我一大筆贍養費。」她望著我,「我反正有正職,錢也花不了多少。嗯,你說過想開製作公司…….要不我打本給你?

心在咚咚地跳,不是喜悅,而是重擔。她是要我回頭嗎?牽一髮得動全身啊。33了,結了這麼些年的婚養成一種惰性,「有可能」的異性已成為最方便的幻想,傳奇經典如A更是自有永有的精神食糧。如今,得不到的珍貴驟然成了盪手山芋。

A,只是desire,不是愛。我也懷疑對老婆是不是愛,就算有也已燃燒殆盡,更多的也許是責任。

A從背後伸手環抱。我又點了煙,嗯,一會兒要打給小朋友。她也許會鼓勵我左右逢源。小朋友是不會明白inertia是怎樣的一回事罷。

















2013年4月16日 星期二

你走了,你仍在。


我的腦袋裝上巨大的視網膜,投影的,處處是你的身影。你不在了,我的雙眼,繼續替你看世界。

你走後,我只有,這樣留下你的影子。

專心的換鏡頭、轉光圈、瞇著一隻眼,頭湊向view finder的樣子。你帶著狗狗跑山,汗流浹背,回頭沖我笑的樣子。你穿著那件橙藍色風衣,輕輕擁著我,撫著我頭髮的樣子。你跑新聞跑得太累,回家倒頭大睡的樣子。雖然很想跟你說說話,但最终還是愛憐地撫了撫你的臉便出門去。

都說記者與攝影師很容易擦出愛火。那天採訪一單危樓故仔,在那昏暗的舊樓外遇見你。從沒見過這麼執拗的攝影師,叫那位伯伯在狹窄的唐樓樓梯上上下下的,看得我都有點不忍,你卻只是執著於拍一張好照片。看著你拍照,眼睛定定的,感覺就來了。

心癢難搔下裝病約你外出,你竟爽快答應,還提議去赤柱。故意問我喜歡的人是誰。是我的愛慕都寫在臉上嗎?

你沒有女友。我知道時真高興,以為一切順利。那一哭二鬧的前度竟會回來。你從來沒說我是否你的女友,走在街上陌生人似手也不拉,又不分配時間陪我。親密如斯難道徒勞?她一時引誘,你又放縱自己了?揮淚坐上的士那一刻,自覺像個白癡。


但總敵不過愛。沒有理會誰緊張誰就吃虧的因素,展開了同居的生活,單純的小幸福。饒是如此,兩個記者在一起,能有多少時間見面呢。一個如斯熱愛工作、熱愛攝影的人。

你去採訪四川地震,我擔心得要死。單人匹馬,買個帳篷就闖進災區,徒步十小時就是為拍照,不到最後一刻不走。一地的頹垣敗瓦,一不小心掉進坑裡就一命嗚呼了。你還對行家說,大不了就是死。

那麼我呢?我怎麼辦?

你出差了三天,回來時是清晨七時,累極倒下,還問我為甚麼不換床單。我安撫你說,等你起來我就換吧,昨天太累。空了三天的床,終於有人睡了,我高興地拖著你的手。睡了一個多小時,我也差不多醒來了。

「啊!啊!」是你突然痛苦尖叫,身子驀地僵直,臉色發紫,全身發抖。大驚之下我仍冷靜地打電話叫了救護車、用枕頭墊高你的腿、提醒管理員教救護員坐電梯。

事後救護員都說我盡了力,卻始終留不住你。

多少個寒暑與你共渡的這扇窗下,有過你為我種過玫瑰花。節儉的你,情人節沒當羊牯,花心思在家中空空的泥盆裡,親手放進朵朵玫瑰,叫我想起《小王子》:如果你愛著地上一朵玫瑰,深夜,抬頭看星空,所有星星都是花朵。


梳化上再沒你躺下讓我抱緊,摸著你的skin head,取笑你少頭髮,還拿我的梳梳頭。橙藍色風衣寂寞地待在衣櫃裡。臨睡前再沒人撫我的頭跟我呵呵。然而我每晚帶著希望入眠,你總會出現,撫慰擁抱,輕聲說

我知道呀,我知道呀。我知道你諗緊乜咖。

(你是回來看我嗎?)

你只是笑。

(手機信息說:我會向你求婚的。)

然後你在我耳畔說:對唔住。

唔好再等我喇。我要走喇。

你欠我一次,正正式式的求婚。戒指終於從脖子上褪下,你已在我心,不必再問記著誰。




2013年3月30日 星期六

Manic Pixie Dream Girl 療癒系女友



「療癒系」這個詞,是梁靜茹讓我學懂的,該是她唱《分手快樂》唱到街知巷聞的時候,當時固然「洗版」,她有許多的粉絲,到今日時不時也有人在FB上分享。這歌令她被封為「療癒系女王」,醫治萬千失戀者的心。「療癒」是銷量保證,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失戀、為前度(或根本連前度都不是)傷心、無法送舊迎新,相關的書本歌曲電影永不過時。

荷里活有一個詞叫Manic Pixie Dream Girl(MPDG),我忽發奇想,這不就是「療癒系」嗎?先來解釋生字,字面解作有點瘋狂傻氣、像小精靈一般靈動的夢幻女郎,被影評者標籤成「啟迪敏感失意的男主角」的女主角,例子如Elisabethtown裡的Kristin Dunst,(500) Days of SummerYes Man裡的Zooey Deschanel等等。

 
發現MPDG這個詞的時候,我完全有ring the bell的感覺:的確,這幾個女主角猶如字畫中女主角走進苦悶貧乏的書生世界。她們不一定豐胸翹臀、濃妝艷抹、風情萬種,但是活潑有趣、奉行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而不被左右、情緒處理不假外求。當她們走進problematic男主角的生命裡頭,就令他們的生命翻天覆地,一下子由黑白變成彩色,於是那個男的從此就以她為centre of the universeMPDG是小飛俠,愛上她們的亦然,一旦分手,男人又陷入萬劫不復。

咱們香港男士是不是都想要個MPDG?報章雜誌裡被標籤為「女神」的都是典型的黃金分割類:大眼間尺鼻小嘴超模身型、聽教聽話、不吃飯只吃菜。男人在FBLIKE的,是靚模及青春組合的少女照片,真正站在身旁的,是他們認為「好普通平凡有D肥」的女友,說時帶點若有所失的況味,大概是自歎「這些機會不是我的」吧。

其實,女友之所以成為女友,她在一定程度上都扮演了MPDG的角色:聽你呻、給你回應、擁抱、意見,甚至落手落腳幫忙。一天到晚都在obsessed with靚模的男友們,不如去買個Barbie一了百了。



ZooeyMPDG我是特別有共鳴的,漂亮的大眼睛、飄忽的神情,真的演活了Genie in a bottle,我看電影時也不禁想,若我是男人也會為她head-over-heels,但現實裡她也剛剛離婚了。又靚又有靈魂的MPDG也許只存在於電影裡頭吧,裡頭的情節經歷過,可以肯定的是MPDG是很難當的啊。

2013年3月26日 星期二

28歲的納悶(四)



「28啦,老了。我的目標是嫁三十出頭的年輕才俊。」C說著,眼神晶光流動。
「最好是金融界,I BANK投資顧問,上電視的評股員,年紀輕輕就甚麼董事、副經理的,你怎麼老升不上去?
「快了,快了…….C的男友E可憐兮兮地回應著,這也是無數中環螺絲釘的自我麻醉吧。
「你看,我怎麼嫁他?C恨恨地盯了E一眼,E越發沉默了,垂下了眼。
E這麼勤力,下了班還去進修,一定能給你買顆四卡大鑽的!」尷尬的我打圓場。
「四卡?四十分的鑽石還沒送我一顆呢!C嘴角向上一噘,一臉「八婆」神色。
「我們上廁所去!C抓起粉盒拉起我便走,E熟練地接過她的手袋,繼續沉默恭順。

「你剛才是說笑吧?有點過頭了啊。」
我沒有,終身大事我不會開玩笑的。」
「這麼說,你真的找到金融才俊嗎?
「還沒有,但這是認真的,我要找個年輕又有錢的。」
「那……E怎麼辦?
「反正他死心塌地,有個人管接管送,過時過節摟摟抱抱請客吃飯多好。」
「剛才那番話……」我臉上的肌肉,能皺起的都皺起了。「不會太傷他的心了嗎?
 「我從沒瞞過他這些想法啊。」C一臉的胸有成竹。

我們是同屆大學同學。中學時期已與C友好,我個性極內向,沒幾個朋友,C有點姿色,活潑好動,雖然有點小姐脾氣,卻主動示好。當我朋友也好跟班也罷,有C拉著我通處走,充當綠葉陪襯也不錯。

綠葉也有綠葉的功用。誰都不能抹殺它的存在,否則花兒朵朵,再美也變庸俗。

雖然人們都只愛花兒。

是的,E是我一直肯繼續三人行的原因。畢業後,C當了公關,E考了證券經紀牌,鑽進錢眼的世界,雖然心裡愛電影愛文學------我與他志趣相投得緊,他忠於C,希望賺錢留住她,我忠於他,所以做C的陪襯也在所不惜。

C對文化沒興趣,E要找伴兒看戲總找我,C大概也很放心。抱著「愛他不等於擁有他」的信念,我一直非常克制,竭力收起對E的心意。C一番港女偉論……簡直Sick to my stomach.

綠葉也懂得愛,值得被愛。何況我長大了,在自己的職業上,再也不是別人的跟班了。

我要報復。

E三天後約好我去看一齣小眾的台灣電影,是只在電影中心上畫的那種。

「不買爆谷嗎?你最愛吃啊!E笑問。

「我……怕胖。我吃飽了。」其實,不想手上拿著東西。「那麼進去吧。沒甚麼人來看,等於隨便坐了。」

是套文藝電影,調子很慢,對白不多。E很專心地看著銀幕,想是在盤算如何寫他的影評BLOG,側影很令人心動。

輕輕地,握住了他的手。

……E瞄了瞄握住的手,不語,也沒有鬆開,手握住了十分鐘。

E微微轉過頭來。「你的手很冷。」把另一隻手覆在已握住的一對手上。

「你臉上有點東西。」順勢伸手去拂他的臉,然後吻了他。

他沒有推開,戲,沒再看下去。

雙唇交疊那些黑暗時光裡,報復在閃亮著,漂亮極了。







2013年2月24日 星期日

28歲的納悶(三)

(本故事純屬虛構)

「Joe,生日快樂!」踏板舞課的一班學生遞上蛋糕,HAPPY 28。28枝爉燭,把那個黑森林蛋糕插得像毀了容一般。我那個super fan蔡太擠上來,硬是在我的臉頰親了一下。那天殺的汗味啊,我僵著笑容閉起氣來。

米飯班主,米飯班主。

蔡太其實不是真的太太,一年前與她的大腹賈老公分了居,準備申請離婚。聽與她一起跳舞減肥的女人說,那男人對她不壞,為求快快分開,給了她一大筆錢,至少千萬。蔡太至今仍抓著夫姓,說是因為找不到第二春,不想被標籤為棄婦。

「Joe,你不是常說要開Studio嗎?叫蔡太打本給你吧!」她的金蘭姐妹Clara當時就這樣說過。

像我這種沒有甚麼學歷,只學steps沒有甚麼技巧訓練的「老師」,筋骨一硬起來,職業生涯就完蛋了。開studio 是唯一保住飯碗的方法。可是叫我像牛郎般娛樂蔡太,想起就覺得噁心。

從小吸引我的都不是女人,學校裡不是沒有傾心於我的女孩,抱過了吻過了,仍然毫無感覺。反而暗戀了男班長足足七年,他升了港大法律系。

我像盞走馬燈,男友車如輪轉,享受被愛的美好。或者是一種麻醉。

這事她們不知道,吵著要給我介紹女友,其實是在推銷自己。可憐的熟女們,與工作談戀愛,拒絕與丈夫溝通,把舞室當成避難所。特別是蔡太,有意無意把手伸進我臂彎,一星期跳五天舞,人仍然像塊東坡肉------肥美味重,大概是這樣才有來上課的理由吧。

應酬式的吃了蛋糕,我去探望母親。可憐的老人去年中風後,就躺在老人院裡。我是獨子,必須養家,無奈將她交托給看護,間中也有義工來探訪,媽媽與她們聊天特別高興。

拎著一袋橙子,我推門進房,只見一個女人在與媽媽說話。「媽媽。」

「唷,你來了。跟你介紹,這是小紅,新來的義工。」

那女的一轉背,「蔡太!」「Joe,怎麼是你?」

「你們是認識的啊!」媽媽笑起來,「今天是我兒子生日啊,小紅跟我們慶祝如何?」

蔡太與我對望一眼,忽爾大笑起來,笑得眼角滲出淚水。

哄媽媽睡了覺,我們同步離開,蔡太邀我吃茶,還讓我駕她的保時捷。

發動引擎那一刻,我腦海忽然浮現四個字:有錢真好。車子在路上嗖嗖地飛馳,來到蔡太建議的酒店咖啡廳,叫了英式下午茶。

「告訴我,Joe,你有甚麼生日願望?」我望著維港景色出神,家裡有這種景色就無憾了,可惜的是無法脫離公屋的牢籠。「我的願望......?」「對呀。」「開studio吧......做老闆。」

「那很好嘛!不如由我來投資,你來教,肥水不流別人田。」

蔡太一說這個「肥」字,我突然一陣噁心。

「那怎麼可以,要很多成本,而且經營很不容易......」她的手突然覆在我的手上,「我們有緣。我有很多時間。」

蔡太拿起調羹攪咖啡。黑色的咖啡緩緩加入白雪雪的奶精。一下、兩下、三下,奶茶色驀地呈現。像我糾結的情緒被攪動著。忠於男友?還是......

有人天才在頭腦裡。有人天才在......身體裡。

「怎樣?」蔡太抬頭嫣然一笑,泛油的臉盆很方,國字口面的,像個男人。

我的左手緩緩提起,放到這張臉上。

2013年2月22日 星期五

28歲的納悶(二)

(本故事純屬虛構)

那晚下著微雨,Y whatsApp 上說,他在尖沙咀跟朋友喝酒。晚上九點多,我納悶在家看電視,明知他每隔兩三分鐘就傳來信息,正在暗示甚麼。

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.前兩天,我在facebook 這樣說。照片是一杯大號星巴克咖啡,朋友都留言說:「戒掉咖啡皮膚好啊」。戒掉咖啡才容易呢,因為可有可無。戒掉一個人可是很難的。

「散了,還沒喝夠。」「在諾士佛臺,一個人」

是Y一貫的愛扮浪漫瀟灑。必須忍耐。

28歲了,每一次,都是當人家的第三者、水泡、late night booty call,連自己也受不了自己。總是愛上萬人迷。萬人迷才有資格如此,拿異性當玩具,玩膩就丟。Y長得像張東健,笑起來眼睛彎彎,最諷刺的是自己經常取笑韓劇婆媽,男人都像粉團。當相士都說這是爛桃花,就決心與他「重新做朋友」。其實從來都只是朋友。

他的女友是空中小姐。第一次上Y的家,他的家人都睡了,我們躡足進了他的房間。房門的水松板上,釘著他摟著女友的照片。我是知道的,一直知道。她不漂亮,不過是較早認識Y罷了。「我想上廁所。」回來的時候,照片已不見了。

Y這種算體貼嗎。很想張口說: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。無謂破壞氣氛,又把話嚥了回去。

早上朦朧醒來聽到Y家人出門的聲音,眼尾一瞄,自己的鞋子在房裡。Y認真經驗豐富,家人從不知道有客,他每次出房間都鎖上門。或者家人也不好道破。

「喝碗葛湯吧,很甜的。」我正好有點胃痛,骨碌骨碌的喝下去。Y在按著電腦內的iTunes,播著歌,陳奕迅的歌。「喉嚨很乾,所以愛上你的吻.......」Y跟著唱著,原來他歌喉不俗。我雙眼瞇著看他。「留住你是要為身體著想......」

他在唱著自己的心聲吧。我心裡冷笑一聲,嘴上卻不受控制跟在一起唱。「為誰亦得動心,請不要笑我太低等」

「你也喜歡他的歌啊。」「對啊。」頭一側,眼淚悄悄劃下。「還有沒有他的歌?我想唱。」

Y選了「月球上的人」、「黑夜不再來」、「愛上你是我眼睛的錯」。我們輕聲地跟隨著唱。天光了,我的手不敢伸到他身上。畢竟我甚麼都不是。我們的聲音出奇地和著,簡直有相逢恨晚之感。

「我要去上結他課了,你坐甚麼車走?」是該離開了。

與Y若無其事地上了巴士,他像個沒事人般,說著自己最近學彈Beatles的歌,朋友在上環一家cafe辦open mic night,請他去表演。看著窗內自己的倒影,殘餘的脂粉,像玩殘了的玩具。

「我想我有點醉了」「你來扶扶我回家好嗎」Y又whatsApp我了。

28歲了,真該好好找個可以結婚的人拍拖了,要生孩子真得趁嫩。我這樣提醒自己。

「唔該,我想call的士,去尖沙咀諾士佛臺.......」


2013年2月21日 星期四

28歲的納悶(一)


(本故事純屬虛構)

周三的作文課,是我最期待的。無聊的題目:「假如人生只剩下廿四小時」。學生七嘴八舌地討論著,我心裡暗笑他們的天真,好了好了,接下來35分鐘夠他們忙的了。我也可以專心做最期待的事情。

學生們靜下來,原子筆沙沙作響。他取出紙仔細擬好大綱,字跡難得的秀麗,男生中少見,他的眼睛也是難得的漂亮,濃眉長睫猶如女孩。

每個星期三的作文課,我總在偷偷地看他。他十五歲。

28歲,任教著名男校四年,已婚。教書不是喜歡的工作,但這是我會做的工作,於是我就做了。自幼知道自己不漂亮,也沒有很受人歡迎的本事,只有中文的成績還可以,張愛玲說的:「無論做甚麼,立志要早。」早早計畫中文系-à教育文憑-à教書-à找個人結婚,三十歲前完成,而我真的完成了。

丈夫是大學同學,幾乎是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。大學前的我尚未矯正牙齒,門牙犬齒像打風般,沒有男生垂青的我倒也沒所謂,反正要專心讀書。進了大學,找牙醫修好牙齒後,樣子才有點像樣。主科導修課上,和後來的丈夫編在同一組,理所當然地約出來做功課,做著做著就走在一起了。畢業後各自找到教職,家人催促下就結了婚。

人生要做的事情,除了生孩子以外,似乎完成不少,沒有甚麼好抱怨的,直至今個學年遇上這個男生,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經歷過愛情。

托著頭,細看蘇衡文文思泉湧的模樣。他是我鍾愛的學生,漂亮、細緻、敏感,文章總是比別的學生新鮮有趣。他可愛,也可恨,讓我發現28年來,自己沒有真正活過。

「鈴…….」男孩們聽到鐘聲,忙不迭收拾書包放學。蘇衡文慢條斯理地放好作文,在同學的催促下,離開課室打籃球去。他的白恤衫鬆鬆的束在褲子裡,高大瘦削的身材穿白恤衫份外好看。丈夫從來不喜歡白恤衫,總是挑粉藍的、粉綠的,看著就不順眼。其實,結婚兩年,他的一切都不順眼了。

拖著大疊功課簿,我擠巴士回家。那是一個三百多呎的空間,小得廳堂只能放一張極小的梳化。房間只有一個,丈夫霸佔了裡頭的大書桌改簿、上網玩FACEBOOK,與他的女學生調笑。我只能在廳裡開一張摺疊桌改簿,也懶得跟他爭地方了----首期還是他父母給的。

「這麼晚啊。」丈夫從房間伸頭招呼。「在媽那處帶來晚飯給你,熱一熱吃吧。」說完又立即戴上他那二千多元的耳機聽音樂。我生日的時候他買了一條打了三折,只售三百元的裙子給我。「你應該多穿裙子。」我還要假裝不知道打折,滿臉笑容感謝。做夫妻真累。

又是蕃茄炒蛋。又是豉油雞翼。蕃茄酸得可以,蛋煮得太老,雞翼比鹹蛋更鹹。可以選擇的話,我寧願把每月三千元的伙食費僱一個鐘點女傭。丈夫說討厭家中有外人------實情是家裡太小了,而他在家中不愛穿褲子。

28歲,在如今算是熟女,香港的定義25歲就算是中女了。28歲的女人愛上15歲的學生,是天地不容的,也許有人會認為我是孌童癖,襁褓裡發綺夢。外國不是有七十歲阿嬤與廿多歲小子結婚的麼,那男的還在記者面前說:我真的不是貪她的錢。愛是無罪的。

愛是無罪的。扮成愛人才是有罪,然而我假扮愛丈夫已經多年了。

攤開飯菜,開了電視,若無其事地吃飯。丈夫出來上廁所,只穿一條內褲----嘴裡哼著流行曲,是性感韓國女子組合的歌,剛巧電視在播同一首歌,「雙腿真長,樣子又可愛,對嗎?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。「老婆你最近好像胖了。」逕直進了房間。我心裡有種扼死他的衝動。

悄悄地,我從IPHONE裡按出蘇衡文的照片。他的專屬相簿已經有十來多張照片了,在作文課、在籃球場拍來的。這是最好的下飯菜。

「快點洗澡吧。」丈夫從房間裡叫出來。太清楚這種暗示。

十五歲的身體,應該,吋吋都是青春。

只要閉上眼睛。





2013年1月27日 星期日

文化Fusion 饗宴

許多人問過我:「你在外國讀過書嗎?你是ABC/CBC嗎?」

多謝錯愛,我是百分百土炮,大學時修祖國偉大文學的,副修西洋新聞學, 所以一直以來給人半中不西的感覺。East meet West從來都是趣味盎然的,當時兼修歐洲美術史,滿口巴洛克洛可可的,轉眼間又說詩談詞,回想那段挽著書本畫冊趕校巴的日子,真是浪漫得可以啊。

最近看了兩套文化交融的電影,有趣得很,分別是2 Days in New York及How to lose Friends and Alienate People,都是呈現文化差異的喜劇,惹笑也易消化。

因為Before Sunrise/Before Sunset喜歡上Julie Delpy,現在她演而優則編、導了,自然不容錯過。Julie飾演Marion(很常見的法國女人名字)在紐約一家電台工作,與前男友生了兒子後分手,與黑人同事Mingus墮入愛河,Mingus帶著女兒,與Julie母子組成半黑半白、半法半美的家庭。Julie要開攝影展,在巴黎的父親、妹妹和前男友(!)拉隊來紐約支持,法國與美國文化衝擊開戰,雞同鴨講令人捧腹大笑!

例如Marion妹妹Rose帶來Marion的前度男友Manu來做伴,因為二人都有點壞習慣:亂「性」與大麻。Rose有點露體狂,把Mingus嚇死,還問老婆"Is this some kind of French thing?"Manu公然召來大麻販子上樓接貨,與Rose在電梯喪吸,令Marion的鄰居大為不滿;兩姐妹去做Yoga,Marion打底嚴密,但Rose連Bra也不戴,倒立時露點了,引來男人眼望望;Marion的爸爸經常抱怨美國的咖啡不好喝,有機牛肉味道像皮革等。

Julie Delpy
這令我想起在美國和法國的時光:美國人很隨性,對吃喝不太講究,最緊要快,味道夠濃。講求自由,但對性事仍是有點保留,不像法國人坦蕩。然而法國人的我行我素近乎離經叛道:狂放恣意,性與毒品不是忌諱。注重生活享受,食色性才是正經事,中國人眼光絕不容許。法國人看不起英文,單看Les Misérables不能在法國上映,hash tag,email,take away這些字眼被禁用就知道了,巴黎街頭很少人用蘋果產品,地鐵裡很少「低頭族」。美國文化洪流雖強,法國人仍然努力抵制,其實是好的。巴黎的「慢活」令人回味。

How to lose Friends and Alienate People中譯<如何眾叛親離>,是名記者兼主持人Toby Young的自傳改拍的,名字來自Dale Carnegie的書How to Win Friends and Influence People。



在倫敦專寫名人八卦的Sidney Young應聘到紐約潮流雜誌工作,老闆卻要他寫吹捧名人的文章,讀哲學出身的他覺得「那麼一個爛人有資格當明星?為什麼一定要把他包裝得像神仙?」他的憤世嫉俗令仕途極不順利,惹人生厭,只有純真的同事Alison願意理啋他。適者生存,Sidney決定徹底改變,當上公關寫手,寫老闆、客戶、藝人喜歡的吹捧文章,漸漸出了名,引來明星打交道及品牌贊助,但他卻發現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,搞砸了一場頒獎禮,回到Alison身邊。


Sidney見到自己的名字刊登在雜誌當眼處,十分得戚
如哈里王子所言,很討厭英國傳媒的報導手法。他想好好從軍,傳媒卻妨礙他過平常人生活。若是普通軍人在party上樂極忘形,沒甚太不了,但哈里就是犯天條。Sidney就是這類英國記者的典型,到了美國,自然不習慣公關式的包裝、形象買賣經營。英美觀眾愛看的東西不同,前者較喜mud racking的、醜化的,但荷里活是夢工場,明星是一場又場的夢幻秀,公關文字當然少不了。Sidney即Toby Young的故事有點像The Devil Wears Prada,是對紙醉金迷的覺醒,對美國金錢至上主義的反抗。

英美法的旅行經驗是令我會心微笑的原因,香港雖是英國殖民地多年,人們那套還是比較接近美國:快速、口說開放,心中保守、注重面子形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