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

回頭看我

(本篇雖在ROADSHOW發表,但我覺得它更像落戶於此。題已改。)

清晨七時,沒有鬧鐘,她又自動醒來了。

抓起電話,看著短訊,那些chatrooms的短訊,沒有心思覆。床的另一邊,他仍在熟睡,雙手抱著枕頭,是他一貫的睡姿。他蓋的被子,按常地,好好地與他愛恨交纏。而她的,大概半夜就整張踢到地上了。醒來的時候總是七葷八素的,白色麻紗睡裙捲上心口,彷如半夜與床單打了一仗-事實是與身旁的人。明知會著涼,她就是不喜歡雙腿被緊緊裹著的感覺,skinny jeans除外。

他睡得像死掉,該不會輕易醒來。她悄悄起來點了一根煙,起來坐在椅子上,椅背對著他,下巴枕在上面,邊吸著煙,邊瞅著煙緩緩升起。

我們是在幹甚麼呢。她想。

他翻了一個身,擁著被子繼續大打呼嚕,像抱著一團溫香軟玉。
你總說我不夠溫柔,床上除外,她想。多忙啊,你的腦子是用來思想別人的吧,誰在你的綺夢裡?是你公司那些二十出頭的小妹妹嗎?她們。總像少了半瓣腦袋,鑿穿了後腦,眼窩會得透光。一天到晚whatsapp你問這問那,借意細訴心事。「我真係唔知點算呀。」「我係咪煩住你呀?你出聲我唔煩你口丫。」「可唔可以陪下我呀?」
你沒有把那notification的簡介熄掉。不在乎我到如此地步啊,連騙都不屑騙。
她抓來煙灰缸,煙灰一抖,濺得一桌都是。嗯,他醒來,大概又要說話。「叫你戒煙多少年,總是當我無到。」這句話,語氣由充滿愛憐到厭憎,她聽了無數遍。總是擱著不戒的原因太顯而易見了-不過想他多關心自己多一點。
換個姿勢,再抽。雙腿抬高,抵在衣櫃上,睡裙又落到肚臍。瞅著露出的大腿,她忽爾微笑起來。
這身體,是這種生活這種關係的重點吧。這麼說,我副偈也不差啊,她想。你對我是如此沉溺,沉溺在我之內,那一刻腦袋雖乏力思想,但總不能忘卻你那副表情,床下無法找到的、充滿愛的一張臉。
接吻時不應張開眼,太奇怪也太沒禮貌,你總是遵守規則的,眼睛閉得死死。我偷偷睜開眼看你,像能用眼睛攝下一剎愛意。那數十分鐘裡,如世界末日般被狠狠的抱著,沒命的衝撞,該剎那心卻落了地,彷彿能以力度衡量殘存的感情。
你欣賞我的身體,臣服於我的吻與手。但心卻飄浮。
彷如經歷二戰,你沉沉睡去,那副表情沒有了,愛,化成水蒸氣蒸發掉。
她按熄香煙,才把底部有輪的椅子推到床邊,細細端詳這個男人,生怕煙的味道薰醒了他。這天是拆禮物日,昨天他去客戶的派對,說是工作為重,晚些陪她不遲。其實她早就習慣,根本沒打算抗議,也沒想為逃避寂寞找別的友伴。
愛上你等於愛上寂寞。
手指一根根地,往他臉上摩挲。最喜歡他的鬍渣,這幾天他故意不剃,明顯要襯他那身恤衫卡其吊腳褲加bow tie的打扮,那些妹妹見他這種德性,拿著咖啡在公司晃來晃去就好生崇拜,調笑幾句就笑得花枝亂顛。
你這種偽裝唬得了她們騙不了我。赤裸的身體才不會說謊。
他睡得很熟,明顯昨夜酒喝得不少,回來還吵醒她,按著她的手就要來。她只道,噢,就當是聖誕餘興節目吧。他的表情,讓我再看一看。
粗暴而痛楚,半醉的他沒發現她躺下時,眼淚流下臉頰。
食指與中指,在他鼻子上、眼瞼上、像弓箭的唇上,迴環往復地輕輕拖著,輪廓很深,像走過山巒與幽谷。這張臉好看得不像真的,但她心裡清楚,愈愛的人愈是瞧不厭,他並不是像明星一般的好看,只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罷了。
悄悄地,她把嘴唇印上他的左頰。此時,whatsapp提示聲響起來。
難得一剎溫存時刻都不給我嗎。
她躡足走到他手機旁去瞄。 “You did it so great last night. Missing your kiss......and I love your cologne.”
她的血,一下子,像全從腳底流走。
那枝古龍水當然香,味道還是我選的,Jo Malone的Wild Bluebell,識貨。她垂眼放下手機,抬頭一看,就是那五彩繽紛的聖誕樹,繫上彩帶與燈飾,庸俗的漂亮,反襯佳節的寂寞。
從何時開始你沒再與我一起裝飾聖誕樹?
拆禮物日到了,該拆掉樹了,免得他又說阻訂。她拔掉燈飾電線電源,拿著進了房裡,圍上幾圈,慢慢地,套上他的頸項。
往外猛扯,雙手灌了鉛般重。他睜開了眼,驚恐漾上整張臉,手往空氣亂抓,捉著她的腰,
然後慢慢投降。
他的眼睛張開,終於定定望著我。
她的唇壓上了他的。
這次我決定閉眼吻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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